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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2月7日星期六

即使沒有看見那支球拍 ...


你喜歡打網球嗎?

作者: 楊智鈞 2015/2/7


趕車


早上為了從台中趕第一班高鐵來台北上課, 眼看只差兩分鐘, 一口氣跑上三層樓高的電扶梯衝到車廂裡面, 結果軟癱在椅子上, 上氣不接下氣又加上重感冒, 原本預計要趁車程中惡補的課前作業也沒力氣看了, 索性頭往後一靠, 再來補個眠好了.

一邊氣喘吁吁, 我一邊想,那要像以前大學時代待在球隊裡, 常常練跑山, 今天哪至於被這一小段樓梯操成這樣?

我不禁想起以前打網球的日子, 雖然打得不是很好, 那段日子還真瘋網球, 實習繞著台灣跑, 球拍也揹著到處竄球場.


實習歲月


那一年, 我在奇美實習, 揹著球拍到台南市體育場打球, 就這麼認識阿莫(化名)


阿莫還在念大學, 實力不錯, 有球速有球質, 動作也很標準, 閒聊之下, 竟發現他老家也住台中

『那你放寒暑假回台中就可以找我打球啦~』我提議到
『可以啊~~』

『ㄟ 你那麼強怎麼不去打校隊?』我有點好奇
『我肺殘啦 打久了會喘』

『喘個屁阿 我看你連汗都沒流多少啊』
『靠, 電你這種肉腳, 不用呼吸都夠啦!』

『幹』 我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後來, 只要他有回台中, 我們總是一起到台中體育館網球場打球, 打完順便到對面吃碗豐仁冰,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 我注意到阿莫咳嗽非常厲害


久咳不癒


『你這傢伙老是咳成這樣 要不要去做做檢查阿 搞不好肺結核咧~』有一天我在吃冰的時候跟他建議

『結你個頭 我跟你講啦 我是心臟也有問題 之前還曾經積水去住院放管子引流咧』

『靠 這麼嚴重』我有點吃驚, 年紀輕輕心包膜積水不太尋常, 不過有時候病毒感染也是有可能的

『死不了啦~~』


意外


有一天, 阿莫從MSN傳了個訊息過來:『ㄟ 我生病了 恐怕以後不能再打球了』

『什麼病這麼厲害? 梅毒嗎?』我其實不大認真, 小孩子總愛把事情說誇張一點

『我得了癌症

『...癌症?』

『對』

『什麼癌? 可以開刀嗎?』
肋膜間皮細胞瘤 你聽過嗎? 醫生說已經吃到心包膜了 不能開了 只能打放療』
『喔』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ㄟ 我現在LP水腫得很厲害 出不了門 你可以幫我買漫畫嗎?』
『可以啊 我下禮拜去』

肋膜間皮細胞瘤


我回家google, 縱膈腔肋膜細胞瘤非常惡性, 發現的時候通常已屬末期, 任何的治療效果都不顯著, 診斷後的平均存活率約半年到一年半。

那一天, 我造訪阿莫家, 阿莫還有個輕度智能障礙的妹妹, 他的父母親很客氣地留我下來吃飯, 我看到阿莫的時候, 有點嚇一跳

他的雙腳非常腫脹, 應該是淋巴轉移造成的結果, 整個人顯得蒼白無力 一點都不像那個曾經在球場豪氣揮拍的年輕球員

『嗨』阿莫笑了一下
『嗨 挪 你的漫畫 還好嗎』
『死不了啦』

我勉強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概是感受到這樣尷尬的氣氛, 阿莫主動開口了

『ㄟ 之前跟你說的那支新拍子, 我跟我們教練要了一把』

阿莫拿了一支球拍給我, 那是"瑞士特快車" Rogger Federal稱霸網壇的年代, 眼前的這把, 正是最新代言款, 台灣據說首批有限量的。我接過球拍, 象徵性地揮兩下
『喔,手感還不錯嘛~』我說『我幫你拿去穿線吧』
『不用了啦, 你拿去打啦...』阿莫說 『只要以後看到拍子,想想我就可以了』邊說自己邊哭了

『我的故事你拿出去講, 把妹應該很有用吧』阿莫邊哭邊笑

年輕人啊, 自以為要說什麼類似訣別的話就很帥, 真是笨蛋呢.

『我才不要,你拍子你自己打,我看你也自己去穿線好了, 我不幫你穿了』


請求


又過了一個禮拜, 阿莫打電話給我:
『ㄟ 我不想去中山做放療了 我很痛苦』他在電話那頭啜泣
『作放療會好嗎』我問

『不會 我自己知道 只是我爸不放棄 要我繼續做』
『好吧...如果你願意的話, 打電話請計程車去接你過來榮總吧...』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做出這種建議

『我跟安寧病房的老師講一下, 讓他們讓你去住那裏, 等你好一點, 醫院旁邊也有網球場, 我推你過去轉一轉』我繼續說



『好』

中午的時候, 阿莫過來急診了, 他的母親也陪他過來, 據說真是他自己叫的計程車, 爸媽都不知情, 我其實有點不好意思, 他們會不會怪我勸他兒子放棄治療?

下午, 安寧病房準備好了病床, 阿莫要轉上去了, 我替他買了份漢堡王過來

『挪 你要的漢堡』
『ㄟ 謝謝你阿 !』

『講什麼屁話, 你上去好好休息吧 我明天早上跟完門診 中午就去看你』
『好』看到阿默的表情輕鬆許多, 我自己也鬆了口氣


突然


隔天, 在跟診的時候, 我的同學傳了封簡訊給我 :
『智鈞, 阿莫在早上6點40分走了, 他走得很平靜, 昨晚也睡得很好, 謝謝你在最後的幫忙』

......

幫忙?! 有沒有搞錯?

很長一段時間, 我一直都在懷疑自己, 是不是自己害了阿莫,
私自勸他轉院過來接受安寧治療? 他的親人會不會一輩子恨我? 恨我這個實習醫師, 有什麼資格鼓吹他們的兒子放棄治療?

人們都對我說, 你幫了他, 他最後放得很輕鬆, 走得很好...

這是真的嗎?

好幾個夜裡, 我的眼淚無法停止


景色


幾年後, 那天, 我又開車經過體育場前面的豐仁冰

『ㄟ 馮俐瑋,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我以前常跟一個球友來吃冰?』
『有~~ 你講了300多遍了』

『哈哈, 真的阿, 有那麼多遍嗎? 那我不講了』我一個人兀自邊開車邊回想著

朋友, 不僅吃冰, 我也沒忘記曾經一起去電子街買材料做模型, 曾經一起看場電影...

嘿, 阿莫, 你知道嗎? 我結婚了, 不用靠你的故事把妹了, 而且阿...

即使沒有看見那支球拍, 我依然常常想起你.